楊玉川
經由 在 9月 15, 20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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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021-9-16 稻穗)

8月17日國家領導人主持召開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,會議指出:“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的富裕,是人民群眾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,不是少數人的富裕,也不是整齊劃一的平均主義,要分階段促進共同富裕。”

至此,“共同富裕”這個敏感詞彙再一次醒目地走入大眾視野,引起了國內外的廣泛關注和討論。支持的人說,“共同富裕”是社會主義的應有之義,中國的社會主義如果不搞“共同富裕”,那和資本主義有什麼差別;反對的人說,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快速發展,得益於把提升經濟運行的效率放在首位,現在舍效率而重公平,是不是要搞殺富濟貧?重回“大鍋飯”舊路?那樣的話,經濟如何發展?

正反雙方在“共同富裕”議題上的鮮明對立,實際上反映的是對這個議題的不同理解,那麼,“共同富裕”的準確含義究竟是什麼?應該如何理解?

在我們看來,要理解“共同富裕”的準確含義,最好的辦法是回到歷史,從中國發展的歷史脈絡裡,找到“共同富裕”含義的真諦。

對於新中國發展的歷史,國家領導人在2013年1月5日的‘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大精神研討班’上指出:“不能用改革開放後的歷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,也不能用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後的歷史時期”,簡稱:“兩個不能否定”。

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,也稱‘前三十年’,其顯著特點是較為平均,也常常被人詬病為“大鍋飯”時期,認為會養懶人,不利經濟發展。

不過,如果瞭解1949年建國時的經濟狀況,可能會對這個說法有不同的理解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,最突出的特點就是一窮二白,打了幾十年仗,經濟基礎接近零,全國僅有的一點黃金儲備,還被國民黨帶去了臺灣。除了最簡單的產品,例如桌子板凳、飯碗茶壺、磨面等,複雜一點的工業品就基本不能生產,全國建國時的鋼產量大約只有15萬噸左右,不及印度的零頭。

不討論其他因素,單就發展經濟所需投入的資本來看,建國時的投入資本或者說原始積累從何而來就是個大問題,去借吧,面臨西方國家的封鎖,當時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恨不得將新生的中國掐死在搖籃中,怎麼可能借錢支援中國的發展。雖然新中國與蘇聯關係較好,不過同樣存在一些利益矛盾,蘇聯對對新中國半信半疑,並不積極支援中國發展,一直到抗美援朝勝利後,才開始大量援助中國。而且,以中國這麼大的國家體量,靠外援能解決多少問題?歸根結底,還是要靠自己想辦法解決發展資金的來源。

一不能靠借,二不能學帝國主義的辦法去搶,籌集發展資本就只剩下一條路,就是節衣縮食,從牙縫裡省。‘前三十年’的艱辛背景就是這麼形成的,為了建設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工業,國家實行了“統購統銷”“人民公社”等經濟制度,全中國人民都不同程度為國家的工業化貢獻了力量,農民承受的負擔尤重。

為什麼要搞“統購統銷”“人民公社”?從經濟角度看,中國是個農業國,籌集資本只能靠搜集農業剩餘。但是怎麼才可以較有效率而不是高成本地搜集農業剩餘,就只能靠組織起來的新制度。因為如果不用類似“人民公社”的集體將農民組織起來,國家就要直接面對每個個人,如果國家靠和每個個人直接交易來截取農業剩餘,其成本就會高得難以想像,一個類似的例子就是農業稅,中國的農業稅在2006年取消,取消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徵稅的成本要超過徵稅的所得,將農業稅純粹變成了一個養活徵稅部門和相關官員的稅種。

“人民公社”建立後,就可以以集體的身份與政府及其所屬企業交易,由國家統一收購和銷售的“統購統銷”制度也就具備了可行性,國家用較低的價格從“人民公社”等集體收購農業產品,再以較高的價格將工業品銷售給他們,一來一去就可以利用工農業產品剪刀差、較高效率地搜集農業剩餘,籌集到投資工業的原始資本。

在這個過程中,大多數人的收入都被壓縮到僅僅維持生活的程度,形成了生活水準較為平均的客觀現象,另外,由於建國後醫療衛生水準的提高,新生兒死亡率急速下跌,導致人口快速增長,從1949年到1970年,人口由建國時的5.4億人增長到8.3億人,二十年左右淨增2.9億人。人口的快速增長和工作崗位的不足交織在一起,政府只好要求企業在實際工作沒有增加的情況下擴大招工,產生了所謂‘一個人的飯兩個人吃’的“大鍋飯”現象,一定程度造成了人浮於事的新問題。

實事求是地看,平均主義和“大鍋飯”的形成有其歷史原因,也有一些負面影響。不過全國人民的共同艱苦付出和努力創造了巨大成績,到1978年,新中國通過優先發展重工業已經初步建成相對獨立、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,為國家的工業化奠定了雄厚基礎。

回顧歷史我們可以看到,新中國從來沒有追求過絕對平均主義,之所以那段時間給人留下“大鍋飯”的印象,有其不得已的歷史原因。隨著工業基礎逐步建立,節衣縮食搞建設的時代過去,經濟也在改革開放後走向“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”的新階段,經濟迅速發展,人群的收入差距也迅速拉大。現在,國家推動“共同富裕”,不是要消滅差距搞平均主義,而是要對憑藉資本力量控制各行各業的資本無序擴張加以限制,讓各個市場經濟參與的主體可以公平競爭;受限制的,是那些憑藉資本或者其他優勢鞏固自己的地位,不需要經過公平競爭和努力就可以“躺贏”的經營模式;受鼓勵的,是為社會創造價值、公平競爭的經營模式。簡單來說,就是仍然允許創造價值、誠實勞動的合法“先富”,但同時鼓勵“先富”回饋社會,帶動大家走向“共同富裕”。

“前三十年”的奮鬥,創造了巨大成績,也存在一些問題,在節衣縮食搞建設的原則下,民眾的生活普遍較為艱苦;為籌集資本發展工業,所有人都成為所在單位和集體的螺絲釘,較為缺乏個人自由;為維持大多數人的基本生活水準,社會形成了較為明顯的平均主義和“大鍋飯”現象,一定程度存在“養懶人”問題,影響一些人工作的積極性。

由於工業基礎已初步建立,“統購統銷”“人民公社”等低成本籌集農業剩餘舉措的必要性下降,加上舊有體制存在已久的一些弊病的顯性化,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後,中國發展的重點轉向經濟建設,效率的重要性日益提升,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新時代。

改革開放以來,中國經濟逐步融入世界,創造了驚人的財富和發展速度,到目前,中國經濟規模已經穩居全球第二,多個領域已經進入或接近全球一流水準,中國發展的勢頭相當強勁,已經動搖了長期固有的美國獨大的全球基本格局。

但是,中國的高速發展、效率優先同樣帶來了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的問題,影響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。

從美國為首的西方社會的發展歷程看,一味追求效率,不關注和改善社會貧富差距擴大的資本主義制度,已經遇到了嚴重問題。社會基層和中產的逐漸貧困化,影響了他們的消費能力,導致社會的總需求不足。在需求不足情況下,為了維持經濟的增長,需要政府加大投入。政府投入增加,由於社會對立,又無法向富裕階層大量加稅來增加收入,收入趕不上支出增長,於是出現大量赤字。大量赤字無法彌補,於是只好大量印鈔,由央行給政府財政融資。但是,印鈔不可能無限,因此,目前美國和西方國家靠印鈔拖延問題的辦法不可持續,必定在未來某個時間爆發危機。

從這個意義上講,認為提高效率有助經濟發展的觀點是短視和有害的,即使單純提高效率在短期有助於經濟的發展,但長期來看,只注重效率所造成的貧富分化,卻必定會在未來反噬經濟和社會,造成經濟發展的停滯和社會的動盪。

因此,在已經具備較好的物質基礎的現在,強調“共同富裕”,把公平放在效率的前面,雖然短期會因為關注重點的改變而引起一些陣痛,但長期而言,卻更能兼顧二者,對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更為有利。

“前三十年”中國經濟中公平或者平均的色彩很濃,雖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績,但也存在一些不足;改革開放後,中國經濟強調效率的色彩很濃,同樣取得了很大的成績,也同樣存在一些不足。現在,在“共同富裕”的旗幟下,把公平和效率統一起來,既要讓全國人民共同富裕,也要允許差別,允許個人憑能力合法致富,是一條兼顧公平和效率的新路。

與單純強調公平或者單純強調效率相比,“共同富裕”的新路包含著對過去探索正反兩方面經驗的總結,保留了其中的優點,改善了其中不足,必將助力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,並為全人類的長遠發展做出貢獻。